投射的力量

   投射，是精神分析理论中最常用到的一个名词，意思是一个人把他自己内部的一些无法承受的内容，扔到外部来，就好象那些内容是别人的，与他无关一样。投射是一种防御机制，防御机制的意思是保护一个人远离感觉被伤害的方式。
       投射这种功能形成于一个人生命的早期，一个婴儿最早学会处理他无法承受的情感的方式，就是把那些折磨他的情感投射出去，这样他就可以只留下好的，他可以承受的部分在他内部，从而可以帮助这个弱小的生命安全地活下来，所以我们说这是一个原始的防御机制。在成人的世界中，最极端地动用投射这种机制的，是精神分裂症。在精神分裂症病人的世界里，到处飘浮着伤害的碎片，当他把这些伤害性的内容从内心投射出去时，那些伤害就不再是来自他的内心，在他的感觉中，他看到的这个世界到处充满了风险，随时都可能会有人伤害到他，他出现的那些伤害他的幻觉让我们看起来那么脱离现实，可是在他自己的内心，那些被伤害的感受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所以他为了保护自己，会做出一些很有伤害性的事情来，拿刀去与那个并不存在的怪物搏斗或是处处提防有人给他投毒。他很努力地保护着自己，但是他并不知道，那些危险，其实是存在他自己内心的。
      投射理解起来很容易，那就像投影仪将电脑中的内容投射到幕布上，我们虽然是在幕布上看到了那些图文，但那些图文真正的拥有者是电脑。在这里，电脑是投射者，幕布是被投射者，投射者从被投射者身上那么真实地看到那些丰富的内容，但其实，那些内容真正的相关者，是他自己。
       投射在生活中几乎是无处不在的，人格的成熟度越不足，动用投射的可能就越大。比如对于一些具有偏执性人格特征的人来说，他们常常会动用投射这个机制来处理他们自己无法处理的内部的破坏性内容，于是他眼里的世界，处处充满着邪恶与破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你欺我诈的，别人对他的帮助他会理解为对他别有用心等等。当他用这样的方式去与人相处时，他常常会将别人感受为缺少爱心或是对他有伤害的，所以，常常动用投射这种机制的人，往往生活得很累，而且不快乐。
       投射在人际关系中，有着强大的控制力量。曾经在我的一个治疗中，我被病人投射为一个冷酷的，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治疗师，所以当他期待将他的治疗时段更换到晚间时，我告诉他我晚间的时间已经满了，这让他非常愤怒，他对我发起了脾气，他责备我一点都不关心他，我只是收了钱之后来治疗室坐上五十分钟，在我面前，他远不如钱重要。对于他感受到的这些，他是非常愤怒的，所以那个咨询中，他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来骂我。他的这些感受，因为有太多明显不合理的内容，所以很容易被识别出那是他的投射，当我进一步与他讨论时，慢慢发现，在他的人际关系中，他无法体验到自己是被爱的，不管别人怎么告诉他，期待他好期待能帮助他，他还是无法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有人是关心他和爱他的，他防御那些因感觉不被爱而恐惧的方式，是愤怒。所以他常常会用发脾气的方式与他的亲人相处，但是亲人往往因为无法承受他那些强烈又带有冲击性的情感，而远远躲开他，这恰恰又证明了他自己的那个感受：我是不被爱的。于是他用更多的愤怒来抵御失去爱的恐惧，事情变得越来越糟。他用他的投射控制着他与亲人的关系一步步走向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被拒绝、被抛弃。而他之所以会这样，在他成长的早年，的确是体验过很多被抛弃的感觉，比如父母工作非常忙，于是很小的时候就把他一个人关在家里，一直到晚上父母才回来。这对于父母来讲，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总要谋生。但是对于那个只有两三岁的孩子来讲，他无法理解父母谋生艰难，更无法理解为什么父母会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即便是他的嗓子哭哑了，也不会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安慰他。他就带着这种早年间的恐惧长大，即便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完全可以照顾自己的成年人，但是他的内心因为一直没有确立起安全信任的情感关系，所以，越对他重要的人，他越害怕失去，当他把这个恐惧投射给这些人的时候，在投射性认同的作用下，往往最终也真的会把事情搞成他恐惧的那个样子。
       有的时候，投射是非常隐秘的。曾经有一个已经在我这里接受了几年治疗的病人，他对我发展出了非常强烈的依恋，但是他也非常害怕失去我，所以当他与我一起工作的时候，在他的感受中，我对他是可有可无的，这可以帮助他远离对我的需要，因为如果他感受到需要我，就意味着他可能会面临失去我的痛苦，如果我对他一点都不重要的话，那他失去我时也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在我们一起工作的这几年，他总是能唤起我非常复杂的情感体验，可是有一段时间，我对他的感觉就像我是一个老师，不断给他传授知识，但很难在情感上找到我们之间的联结，似乎也无法在工作中去感受彼此的情感状态。这是有些特别的，因为在与其他病人一起工作的过程中，即便是在与他一起工作前后的时段中，我都能体验到非常细腻的情感变化，独独与他一起工作时，我自己就像是被封进了玻璃盒子一样，能看到他，却无法感受到他。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周，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当他想到我过年要休假的时候，他感觉再也不想来做治疗了，他要让自己在年前的这一段时间里感受一下没有我会怎么样。事情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这种没有情感的状态是他目前内心的状态，他将这种状态也投射给了我，当我接收到这个投射之后，也对此进了认同，于是我自己的内心也变成了远离情感的状态。如果没有那一次的讨论，我可能还在困惑于我自己这样情感缺失的状态到底意味着什么，投射在我们之间隐密地发生着，但被识别出来，却是需要一点耐心的。
       在生活中，投射时时处处存在着。比如一个很小气的人，他可能会觉得身边某个人非常小气，其实真正小气的人正是他自己，是因为他不想为别人付出什么，期待付出的事情全由别人包下来，所以才很容易感觉别人付出的少；或者一个很怕自己变老的人，他不敢在人前直接说感觉人家这些年老了，因为他怕那会让对方伤心，其实真正不接受老这件事的，是他自己，也许对方很乐意自己看起来老一些，因为老有时也意味着能力和权威；再或者一个害怕被别人看不起的人，时时处处要做出一副很有能力的样子来，这就可以帮助他避免感受总是被看不起的痛苦，事实可能是别人根本没有在意他是什么样的，根本无从谈起看得上或是看不上他，当他总是从别人身上感受到被瞧不起时，其实是他投射了一些贬低的信息给别人，当然了，如果他感觉每个人都看不起他的话，这又可以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他的价值所在：他自己是足够重要的，重要到每一个人都会关注到他的存在，这会给他带来足够满足的感觉。

  （文：王雪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