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石头

桑美来了。然后，桑美又走了。桑美，这是一场台风的名字，这个名字看上去很美，好像是一个藏族或者彝族姑娘的乳名。反正，应该是一个姑娘，我们仿佛看见她苹果一般光洁的皮肤，被阳光照射的带着酡红的脸蛋，甚至，笑起来时的两个小酒窝。可是，我们错了。它仅仅是一场台风。而且，是一场疯狂的台风。

它到来的时候，我坐在离它很远的一处楼房里的舒适的沙发里喝茶。茶是今年的新茶，一个朋友从海边捎回来的清茶，有一缕淡淡的芳香。我喝着茶，看着电视，上网，看碟，听音乐。我就这样悠闲着，桑美就要来了。我看见电视里逃跑的人们，他们被送进客车，一车一车的。我看见一个老太太，她上车的时候挎了一个包袱，那是她所有贵重的家当吗？她那么大的年纪，又像当年一样，跑出去逃难了，而且，仅仅是为了一场叫桑美的台风。一场看似温柔的台风。还有，船只，海边停满了船只，马达不再轰鸣，帆布渐渐落下，它们抛锚了，船夫们逃到了岸上，仅仅是因为一场疯狂的台风。

的确是疯狂。都很疯狂——云疯狂了，海疯狂了。今年夏天热播的一部电影《疯狂的石头》，那是为了翡翠，维系着一个工厂全部职工生活的石头，保安、小偷、大盗，统统都疯狂了。再比如，前一段时间那个疯狂的馒头；再比如，那一场夏季里疯狂的足球。这是一个容易疯狂的季节吗？这是一个容易疯狂的世界吗？

外面乌云翻滚，我拉闭窗帘。我知道，我所在的这个地方也开始下雨了，不知道是不是与桑美有关。也许无关，但是，天在疯狂。四川和重庆的天也在疯狂，大地干涸了，庄稼和树木枯死了，天气奇热，人们都在洗桑拿。

我想起来，我小时候看到的风景。那时候，天很蓝，有白云，有小鸟。它们一律是悠闲的姿态，一律是平静地姿态。记得夜晚的时候，我们在村头树林边的草地里捕捉映照在草尖露珠上的一枚枚蓝月亮。月亮皎洁，月色如水。那时候，也有大雨，也有大风，也有海和船只，但是没有疯狂。没有桑美，这个温柔的蛇一样的美女，它有着人的美貌，毒蛇一样的心肠。我看见那片狼藉的沙地和海滩，我看见船沉了，桅折了，我看见哭泣的母亲和孩子，我看见纷乱的脚步和街道，看见被泥沙淹没的房屋，无助的老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自然变得疯狂，我诅咒疯狂。

还有那几块疯狂的砖头。就在我的窗外，几个衣着破旧的民工，他们在拆一片废弃的房屋，他们身上沾满泥土，脸上挂着微笑。他们在谈论自己的孩子的成绩和老婆的贤惠，他们谈论着刚刚走过去的穿短裙的少女丰腴的身体，他们谈论着天气和收成……突然，用混凝土粘在一起的一大块砖头疯狂地落了下来，“啪”的一声，一下子落在了一个年轻人的身上。就那么一瞬间，也许他还在憧憬明天美好的生活，也许他根本不知道今年那部《疯狂的石头》，也许他根本没有关心一场名叫桑美的台风疯狂地到来，他在远离台风的地方，就这样突然遭遇了一块疯狂的石头。他死了。我目睹了他死亡的过程。救护车很快来了，可是他死了。

我内心里突然充满了悲愤。

但是我不知道这悲愤有没有和砖头一样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