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吃着红薯长大的,红薯不仅养活了我的祖辈,也养活了我和我的同龄人。
我的家乡曾经盛产红薯。每到收获红薯的季节,家家户户的红薯窖前便堆满了小山似的红薯。田野里、渠堰上……漫山遍野晒满了红薯干。后来我才懂得,祖辈们之所以将红薯作为主要的农作物,在那糠菜半年粮的岁月里,是为了维持生计。
红薯属于高产作物,在那生产力低下的年月,每亩就能产3000多斤,这对于成年累月在地里刨食吃的农民们,无疑是不可抗拒的诱惑。再加上它不挑剔生存环境,也无需化肥和农药,悠哉乐哉地便能长出庄户人渴盼的收成,它自然成了我们这一带农民的宠儿。
红薯一身都是宝,它的梗、蔓、根都是上好的饲料,其叶亦可食,在青黄不接的时节,许多人家便将晾干的红薯叶用清水泡开,掺上面或糠蒸菜团子吃。至于它那膨大的块茎——红薯本身,那就更是宝中之宝了。红薯面可以代替白面,擀面条、轧饸饹、包饺子、烙饼……白面能做的食物红薯面都能做,白面做不了的食物,红薯面也能做。挨到年节杀了猪,淳朴的主妇们会给帮忙杀猪的人擀上几碗面条,家里人也有机会吃一顿猪肉卤的红薯面饸饹过过瘾,聊以润泽经年难见荤腥的肠胃。那猪肉卤的红薯面饸饹溢腥飘香,吃得大人孩子嘴里啧啧有声,像醉酒的汉子满面红光。
然而,那荤香氤氲的红薯面饸饹只能打打牙祭,从秋后红薯下地到翌年的春末,吃的最多的还是红薯粥。每天清晨,街巷里便聚集着一群群吃红薯粥的男人们,他们或蹲或站在熹微的晨光里,一边端着大海碗吃红薯粥,一边漫无边际地神聊,生活虽清苦,却乐在其中。
记忆中,总是飘着香味的是烤熟了的红薯。小时候,我总是在冬夜里守在炉火旁,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等着吃母亲为我烤的红薯,心急时,就一次又一次地拉开煤火的调风砖查看红薯的火候,直到肚皮被红薯撑圆了,暖热了,才心满意足带着满口余香酣然入梦。
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我们自己挖坑搭窖焖的红薯。记得我们星期天去地里拾柴火,先到秋场里装些轧好的豆秸,到了地里,几个小伙伴分成三路,一路去红薯地挖匀称块的红薯,一路捡土块,另一路挖坑搭窑。
时间不长,一切准备就绪,很快把焖红薯的坷垃窑搭起来了。把带来的豆秸掏出来,开始烧坷垃窑,豆秸火非常的硬,坷垃块就烧红得快,不大会儿功夫就烧好了,准备往烧好的窑里装红薯,先把窑门用土封死,防止跑了汽,然后用一根木棍从窑顶端往下捅烧红的坷垃块,放一层红薯捅下一层坷垃块,这样红薯放完了土坷垃块也完了,最后用土把上面填实。
我们这才去拾柴火,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的柴火也拾满了筐,这时我们也该享受我们的成果“焖红薯”了。那真是当时最美的食品了,这时想起来还馋涎欲滴呢。
感谢红薯,它滋养了我一代又一代家乡人,是它使人们得以繁衍生息,与贫穷落后抗争,才终于迎来共和国富庶的今天。
如今,红薯救命的时代已经化作如烟往事,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只有吃腻了白面和大米的人们,才偶尔捡起红薯,算是吃个稀罕,变换一些口味。
但是,家乡人并没有抛弃红薯,让它沉寂于岁月的烟云里停滞不前。当市场经济的大潮在家乡大地上奔涌的时候,那肩负着振兴家乡事业的红薯,那肩负着父老乡亲厚望的红薯,又精神抖擞起来。从希望的田野上整装列队,前赴后继,成为发展县域经济的支柱产业。
我想,随着时代日新月异的发展,红薯作为一种资源,将会进一步被开发利用,那生命不息的红薯,会和家乡人同心协力,携手并肩,去开拓更美好的未来。